出行方式的变化里、载物工具的变迁中,记录着时代的进步,散逸着记忆的满满清香。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家住在村西头,学校建在村东头。“嫌路长、走得累”,被我当成最初逃学的一个理由。印象深处,妈妈重复最多的劝语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有意思的是,附近一户人家的小孩也不想上学,两个厌学的学生结伴而行,渐渐走上了到点上学的路子。其实,我们那个村子在峡山水库西侧,历史上屡受涝灾,人多、地少、村子不大,是显著的特点。爸爸回忆说,比较严重的情形是1960年和1974年两次受灾搬迁,那个时候特别希望腿变长一些、跑得快一些,可以多转移家什,减少些损失。妈妈叹息,八岁那年,她的姥姥一家因此移民去了东北,直到她的姥姥过世,再也未曾谋面。妈妈的姥姥搬走的前夜,给了她一套箅子和笼布,竟然成了最后的念想。妈妈说,那个时候,特别希望她的姥姥和舅舅走得慢一点,可以多拉点呱。爷爷和爸爸说,他们年轻时,去地区和县城办事,都是早起,走着去,来回就一整天。
多年以后,当我重新穿过村里上学的路,感觉距离短了,小学校却不存在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有过一段“焦虑期”。想去几公里外的镇上念初中,必须得骑自行车。看小伙伴们骑着大轮车满街跑的时候,我还无动于衷。着急起来之后,经历一番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的阵痛期,把哥哥新买的小轮车给摔得面目全非。初中生涯伊始,经常迟到。身子小、力气少,路是沙土路,经常车滑倒、人受伤、衣服弄脏,狼狈不堪,一到教室就难为情。一年夏天,赶着暴雨前安全冲回家,慌了神,车子摔得踏板都掉了下来,右手臂上深深插进了一块楔形的石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一年冬天,感觉特别冷。已经初三住校的我半夜发高烧到40多度,不省人事时,班主任和同学们连抬加背冲到镇卫生院。爸爸连夜赶来已是凌晨。痊愈后,身体太虚,爸爸骑着自行车一连送我上学一个多月。每每忆起来,心里都热乎一大阵子。
还有温暖的回忆,是坐地排子畜力车的时候。有时是出村走亲。大姑家离村里相对远些。最初是爸爸兄弟三家合伙买了一头大骡子。那几年春节去大姑家走亲,是爷爷和父辈轮流赶着骡子,奶奶和我们堂兄弟姊妹几个坐在车里,身下铺着褥子,盖上厚厚的棉被,一路是颠簸的,一路又是欢笑的。中途聊了或闹了什么,使劲想却记不起来了;一家老少挤在一起的热乎和亲近,以后再也没有,但永远也忘不了。有时是下地经营。后来,我家买了一头毛驴。割麦、收玉米,往家里运,用上驴拉的地排车,我躺上高高垛起的货堆里,丰收光景尽收眼底,又刺激,又舒坦,尽管弄脏了全身和衣服,有时也刺痒难耐。有段时间,爸爸走乡串户收麦草,也是那头驴儿出力。老驴先后生过一母、一公两头小驴儿。小学放学回家,小驴到门口等着我去摸它白白的唇,是我们的“默契”。周末清晨起晚了,小驴到窗下拱窗户,那“哒哒哒哒”小蹄踩踏台面的声音,是最悦耳的起床铃,仿佛也是增进友谊的“仪式”。三头驴子先后被转卖,我哭着闹着追问爸爸他们的归宿,不希望卖给屠户,特别遗憾没有和驴儿照张相。以后有段时间,摩托车成为了快捷走亲的首选,拖拉机、手扶拖拉机则接过骡马牛驴的角色,乡间难觅一牲,自然不闻畜鸣,显得冷清了很多。
如果说沉重的感觉,当属小推车。乡村生活的故事中,最传奇的当属我的一个大舅。孟良崮战役开打的时候,大舅在推车子支前的队伍中。抬着粮食或伤员走,累点不怕啥,就怕国民党军的飞机来杀人,因为不能一下子甩开,所以躲不及。在文盲遍地的旧中国,大舅本来是有学上的。妈妈的爷爷收拾出一家屋,且当学堂用,大舅他们刚刚学会了一个“手”字,就传来日本鬼子闯进县城的消息,学堂就难以为继了。但是,他们特别识大局。小推车是木质的,从安丘去临沂地区的路多半是山路,不好走,车经常坏,他们就地取材,忙中修好,继续前行,直到带着胜利的消息归来。小推车,还是村里娃们的救命车。改革开放前,乡镇卫生院不普及,县城又不近。很多孩子就出生在自家的土炕上,都是男人们到十里八乡外,用小推车载来接生婆。后来,铁质小推车更加坚固耐用、轻盈小巧,慢慢取代了笨重的木车。尤其是我们村,是个传统的桃园村。摘果抢收的日子里,茂密又泥泞的小道上,小铁车是大功臣,推出桃园,推到市场,然后推出了丰收和喜悦。近些年,电动摩托车、电动三轮车穿梭村街、林道和田间,成为小康生活和乡村振兴的新信使。
长大以后,感觉日子越过越快,交通便捷度也是越变越快。高中时,一个月回一次家。经常是哥哥开车奔波接送于潍坊和老家之间。那辆红色面包车,是冲淡我“汽车崇拜”的老朋友。因为长途客车的颠簸,对容易晕车的人来说,算是一段苦楚的时光。也因为对汽车的最初印象是大伯驾驶的重型卡车。大伯从越南战场立功归来,从拉大炮的热带战道投入到送白酒的长途公路上。这车能拉多少瓶酒,挂着多少轮子?围着车,转呀转,摸呀摸,每次我和小伙们都充满好奇。大伯经常跑外地,偶尔看到他给堂哥带回的玩具和零食,特别眼馋、羡慕不已。研究生毕业那年,回家有了高铁可选。乘着毕业季的轻松劲,不惜花销“享受”一回,终于不用挤坐又慢且脏、噪音还大的绿皮车。从潍坊到曲阜的时空感,也从“一整天”变成了“仨小时”。而且,仿佛从中学住校起到回潍就业这十多年间,家庭轿车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每到节假日,每个农院前,户户有车,有的还一户双车,有的亲朋家人都腾换到了第三代,有时村街主道还惊现堵车现象。城里人临水垂钓、乡村旅游的人次变多了,乡亲们驾车出游、进城消费的情形不再陌生。职场上,乘坐飞机或高铁远去学习培训、招商引资,早已习以为常。休闲里,慢行系统、低碳出行越来越时尚起来。
新时代里,出行及其代表的新生活,变得日渐惬意,愈加称心。工作之余,再也没有听说过乡亲们对“快些”或“慢点”的苦盼,再也难有一场灾祸可以逼迫乡亲们离乡远徙。而且我相信,那些苦难今后再也不会发生。是党坚定有力的领导、共和国的繁荣强盛,给勤劳善良的人民造就了一个安定、自由的乐园。慢慢地,有些悠长的车轮,趟过时间的海,住进了博物院和村史馆。更多发达的车轮,则驰骋在高质量发展的生产线和阳光道上,不时留下深远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