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香溪河

　　一

　　溯流而上，香溪河发源于神农架，这个头开得漂亮，毕竟华夏始祖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说来也怪，本是战场宿敌的炎黄二帝怎么也想不到将来会被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共同尊为华夏祖先，对此华夏儿女早已习以为常，唯一可能持有异议的蚩尤也早已惨败于涿鹿之野。

　　从神农架山麓发源的两条溪水顺流而下，潺潺流淌，最终在兴山县昭君村合二为一，汇聚而成香溪河。两水相会之地，更增添了几缕灵气，清澈甘洌的河水养育了被列为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两千多年前，清水出芙蓉的昭君正是从这里启程，沿着香溪河水一路前往紫台，后来的故事几乎无人不晓。才貌绝世、聪慧温婉的昭君在汉元帝不舍的目光中走向茫茫朔漠，用和亲维系了汉匈之间难得的和平。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昭君出塞七百年后，杜甫以其浪漫的想象描绘出群山万壑奔赴荆门的壮阔图景，远在白帝城的杜甫当然看不到这番景象，昭君村距离荆门也远在千里之外。在此我有必要强调一下，如今有不少人不清楚昭君故里所在地，有认为在秭归的，也有认为在荆门的，那就容我再啰嗦一句，昭君出生地现名昭君村，坐落于湖北省兴山县香溪河畔。

　　二

　　我就出生在香溪河上游一个宁静闲适、偏僻落后的村落。

　　未谙世事的孩童时期，香溪河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难以接近的、大人口中禁止玩耍的地方。那里河道曲折，水流湍急，河底暗流涌动，岸边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倾颓迹象。既然大人不让去，我也就乖乖听话，几乎不曾到访。当然，某次和小伙伴偷偷前去涉水嬉戏后，小伙伴被其父母穷追不舍暴打一顿的场景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彼时最让我难忘的便是香溪河畔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橘树以及弥漫在记忆里浓的散不开的清新橘香。群山环邑的村落，没有什么比柑橘丰收更令大人们感到兴奋的了。孩子们的快乐更胜一筹，柑橘尚在成长之际，那一朵朵纯白的橘子花点缀在绿油油的橘海里，像极了一颗颗繁星闪耀在璀璨的银河中，那般美丽的场景至今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梦里的橘子花在空中飞旋，再缓缓飘向地面，让我恍惚以为是梦见了一场雪，只有醒来那淡淡的橘香还在提醒着我，香溪河畔的那些往事已然二十余年了。

　　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香溪河畔的那抹橘绿渐渐地淡去，上学回家的途中多了机器的轰鸣声和宽阔的硬化路面。孩子的思绪总是健忘的，开心于再也不用满脚泥泞地去上学的同时，那些渐渐暗淡的繁星好像也不再重要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机器的轰鸣声正是家乡巨变的序章。

　　三

　　2002年，因三峡工程建设需要，兴山县城整体搬迁到我的出生地。短短几年的功夫，家乡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群山环抱中，鳞次栉比的房屋沿着香溪河畔向远处山麓铺陈开去，宽阔笔直的柏油路阡陌纵横将新县城分割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道路两旁花草掩映、树影婆娑的绿化带对我来说更是新鲜玩意儿，无人问津的香溪河也逐渐热闹起来。

　　香溪河畔修建了开阔平坦的昭君广场，繁花野草点缀其间，一尊高大华美、优雅圆润的昭君纪念雕像矗立在中轴线上，她目光如炬，深情凝望着广场上来来往往、载歌载舞的人群。每当夜幕降临，香溪河畔绿道上散步纳凉的人便络绎不绝，他们插科打诨、谈笑闲聊、好不热闹，让这条千年以来流淌不息的香溪河渐渐有了更多的“烟火气”，曾经那个僻静闲适的村落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

　　大学期间，虽然身处车水马龙、华灯林立的繁华都市，但那条静静流淌、无声无息、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了样子的香溪河最是令我魂牵梦绕。我与故乡的重逢颇为意外，相遇在一条名为“最美水上公路”的微博热搜之下，在方寸大小的手机屏幕上突然看到“湖北兴山”几个既温暖又熟悉的字眼时，我瞬间红了眼眶。与此同时，大学室友们的羡慕惊叹之情又让我甚是骄傲、自鸣得意起来。

　　毕业后几乎不用多想，我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环抱的山、香溪的水、轻拂的微风、河畔的步道、矗立的石雕像一个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和我微笑地打着招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向我炫耀起成长和改变。山更绿了，水更清了，风更暖了，广场旁、步道边的香溪河里架设了音乐喷泉，每至假日夜晚，飞溅的水花伴随着悦耳的乐声尽情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影。唯有那座石雕依然静默无声，只是静静地护佑并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四

　　我工作的地方在香溪河下游的峡口。这里是多年前通向市区的必经之路，彼时山路崎岖、蜿蜒曲折，乘坐大巴车前往市区通常需要4个小时和1个塑料袋。后来，架设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高速公路将用时缩短了一半，也将家乡的发展速度提升到了我无法准确衡量的地步。

　　只是，峡口不再是必经之地，这里一下子冷落了，但这里的人们并没有因此而颓丧泄气。我在这里再次和孩童时期的那片橘海、那群繁星重逢了。香溪河畔的峡口，阳光充足，土地肥沃，这里连绵不绝的群山间到处荡漾着漫山遍野的橘海，其间点缀着颗颗繁星，为这里勤劳的人们年复一年提供着生活之源。

　　养育了峡口百姓，香溪河从这里继续出发流向秭归。两千多年前，香溪河在这里还养育了一位极致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是整个中华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璀璨明珠；《离骚》《楚辞》，是后世无数顶尖诗人和文学家的创作源泉，李白、杜甫概莫能外。余秋雨曾评价说，屈原是中国第一个大诗人，如果《诗经》是平原小合唱，《离骚》便是悬崖独吟曲。我在学习唐诗的过程中，曾有位友人建议我一定要先从《诗经》和《楚辞》读起，这样再读唐诗才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友人和余秋雨先生的不谋而合，究其原因是屈原其人其诗蕴藏了最广泛的足以直抵人心的文学感染力。香溪河养育的这位天才诗人最终投身汨罗，生与死，皆于水。

　　五

　　如今，伴随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香溪河畔更加热闹了。顺流而下，水上公园、高铁站、深渡河、一线天、昭君别院、旅游码头、朝天吼景区等列坐其次。崇山峻岭间，仙侣山、大杉树、五指山、清风岭、云栖谷等各具特色。昭君故里的绿水青山正逐渐转变成老百姓的金山银山。

　　“香溪春色来天地，昭君浮云变古今”。鄂西边陲，香溪河畔，昔日穷山乡，今朝展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