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文汇
排练厅的木地板被反复踩踏出细微的声响，这是我第三次扮演胶东乳娘，当聚光灯再次照亮那方简陋的草房布景，当“鬼子来了”的嘶吼穿透剧场，我依然会在念到乳娘抉择时刻的台词时感到喉咙发紧。这不是表演技巧的酝酿，而是红色历史里蕴含的精神力量，它正顺着血管涌进我的心房。
300多位母亲，1223名孩子——这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一个民族在生死关头的生命抉择。
初读《乳娘》剧本时，最震撼我的是那句近乎残酷的台词：“你们两个只能留下一个。”左边是亲生骨肉，右边是革命后代，生死关头该如何抉择？1942年，东凤凰崖村的姜明真用行动作出了回答。她给8个月大的亲生儿子断了奶，接过八路军后代福星。扫荡来临，她将亲生儿子送入无人山洞，自己返身紧护福星。敌机轰鸣中，她清晰听见亲生子的哭喊，却只能含泪拦住婆婆：“出去暴露了，福星就保不住了。”扫荡结束后，她的孩子已奄奄一息，不久便离世。
这样的母亲，何止一人？尹德芝闻听鬼子来袭，当即抛下亲闺女抱起乳儿冲出屋外；肖国英逃难时狠心将女儿藏进草窠子里，优先抱着乳儿上山。女儿那夜哭坏了身子，落下终身病根，成为母亲心中永远的痛。多年后，女儿道出所有乳娘的心声：“如果把八路军孩子撂下，俺娘良心上过不去。”就是这样朴素的坚定的信仰，支撑着乳娘们托举革命后代茁壮成长。
有次联排恰逢暴雨，雨水冲刷着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极了剧本里“鬼子扫荡”时的凄冷。我站在台上，当剧情推进到乳娘将亲生儿子藏进山洞被活活烧死时，当远处传来爆炸声配乐却不能回头时，那一瞬间我在台上失了神。我知道，300多位乳娘没有回头，她们把最后一口奶水留给乳儿，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黑暗里。
有人问：抗战胜利80周年的今天，我们为何还要反复演绎这些故事？我在弟弟的提问中找到了答案。那天演出结束，弟弟问我：“姐姐，后来乳娘的孩子回来了吗？”我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回答，只说：“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过好日子呢。”他似懂非懂地点头。这让我想起剧本结尾那句旁白，那句“1223名乳儿无一伤亡”的背后，是300多位母亲用牺牲和奉献，为民族未来筑起的防线。红色历史给予我们的力量，从来不是沉溺于苦难，而是从苦难中汲取向阳而生的勇气。
乳娘，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她们在烽火中选择的，不仅仅是保护一个幼小的生命，更是托举起一个民族的未来。这些故事，早已不是简单的历史复述，而是穿透时空的精神血脉，是融入民族基因的大爱传承。
今日重读这些故事，我们读的不是苦难，而是苦难中淬炼的信仰；不是牺牲，而是牺牲背后那份超越血缘的大爱。这份爱，跨越八十载春秋，依然滚烫如初；这样的红色故事，也在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家园，让伟大抗战精神永远鲜活，让民族脊梁永远挺直，为我们照亮前路，让我们在和平年代依然懂得：何以感恩，何以铭记，何以在平凡中坚守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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