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哈巴河县,额尔齐斯河的水裹着白桦林的金黄,漫过鹅卵石滩,把秋光揉碎在波尖上。这是我扎根新疆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库勒拜镇的第三个秋天——从初到时衣衫裹着风沙的局促,到如今能随口说出哪家牧民的奶疙瘩晒得最醇厚、哪片麦田的麦穗压弯了腰,这片土地的每一点变迁,早悄悄织进了我基层工作的朝朝暮暮里。
记得2022年刚报到时,我跟着包联村的老书记走访哈萨克族牧民杜曼大姐家。那时通村的路还是砂石铺就的,汽车碾过坑洼处,仪表盘上的小摆件晃个不停,颠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大姐家的土坯房门口,晒着满筛的奶疙瘩,风一吹,淡奶香混着干草气息飘过来。她擦了擦手上的奶渍笑着说:“这奶疙瘩是咱哈萨克族的宝,就是难卖,得骑着小电驴跑几十里去县城,来回大半天,也卖不上几个钱。”屋里的电灯晕着昏黄,手机信号像捉迷藏似的时断时续,桌上装着奶茶的陶瓷碗,边缘虽缺了个小口,却擦得锃亮。
去年夏天再去,砂石路早换成了平整的柏油路,路边太阳能路灯杆上,“党员助农”的红色横幅迎着阳光格外晃眼。杜曼大姐的土坯房变成了亮堂的安居房,客厅摆着新冰箱,她熟练地点开手机里的订单页面给我看:“现在不用跑县城折腾啦!村里的合作社帮我对接顾客,既能网上预订,也能上门取货,上个月光奶疙瘩就卖了一百多公斤,还有四十多件手工刺绣,比去年多赚了两千块呢!”说着从冰箱里拿出新做的奶豆腐,递到我手里,软乎乎的奶香,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基层的日子,总在这些细碎的温暖里,撞见新疆的“新”。去年冬天,哈巴河县下了场暴雪,牧民阿达力别克大叔的羊群被困在冬牧场。我跟着其他党员扛着铁锹、拉着草料往山里赶,半路上遇着邻村回族的马大哥——他开着自家的铲雪车追上来,探出头喊:“我是牧区的党员中心户,熟路,一起去救羊!”寒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针扎进皮肤里,疼得大家直抽气。我们轮流换着铲雪,在齐腰深的积雪里一点点刨,终于开出一条通往牧场的通道。等把冻得缩成一团的羊群赶进临时搭建的暖棚时,阿达力别克大叔攥着我们的手,雪水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眼角却笑出了深深的褶子:“以前遇到暴雪,只能眼睁睁看着羊冻饿,现在有你们这些党员,咱心里踏实!”
后来才知道,镇里这样的“党员救助队”有十多支,汉族、哈萨克族、回族还有其他民族的乡亲们凑在一起,春播时帮着耕地,冬雪时一起清路——就像额尔齐斯河的水,你融着我,我映着你,早分不清彼此。
每次下村入户时,老书记总趁着在村民家歇脚的间隙,跟我唠起哈巴河的过去:“五十年前,这儿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农牧民住毡房,冬天靠烧牛粪取暖,孩子上学要走十几里雪路。你看现在,镇里中心小学有塑胶操场,卫生院能做基础体检,连戈壁滩都种满了饲草和沙棘林,这变化,是一辈辈人用手刨、用脚踩出来的!”我虽只来三年,却也亲眼见着这些“刨出来”的新景:去年在各级党组织的引领下,镇里建了牧特产深加工车间,新鲜的牛肉做成了风味牛肉干,手工刺绣也变成了精致的装饰画,一下子带动六十多户农牧民就业;今年春天,村里“石榴籽服务站”添了新书架,孩子们放学后围坐着看绘本,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辅导员用汉、哈双语给他们讲哈巴河的故事,讲额尔齐斯河的传说,讲农牧民的新生活……就连以前信号弱到打不通电话的冬牧场,现在也通了4G,牧民们随时能跟城里的孩子视频。
前几日傍晚,晚风裹着白桦林的清香掠过,我循着河边散步时,撞见几个孩童在白桦林里拾落叶。他们蹲在松软的腐殖土上,小心翼翼地将金黄的叶片拼拢,或是凑成圆乎乎的小太阳,或是摆成舒展的小叶片——末了还把掌心的小图案高高举到我面前,眼里闪着光。阳光从叶隙间漏下,落在他们扬起的笑脸上,晃得人心里也跟着亮堂堂的。
再抬眼时,夕阳已轻轻吻上河面,碎金般的波光里映着远处的白毡房。一缕缕炊烟慢悠悠地往上飘,缠着天边的橘色晚霞,连风都似是慢了下来。那一刻忽然恍然:虽只陪哈巴河走过三载春秋,可这颗心,早已在这里扎了根,把他乡过成了故乡。我爱这里的秋,白桦把山野染成璀璨的金,每片叶子都像藏着阳光;也爱这里的冬,一场雪落便掩去所有喧嚣,世界净得只剩素白的纯净;更爱它五十年里的蜕变——从“风吹石头跑,不见草木摇”的戈壁,变成如今“瓜果香满村、笑语满庭院”的模样。
作为基层党员干部,我总想把这三年亲历的新变化,揉进每一次对农牧民家门的轻叩里:不扰人,却带着真心;揉进每一页一笔一画填完的台账里:不潦草,字里行间都是责任;揉进每一次帮乡亲们解难题的执着里:不敷衍,再小的事也要落到实处——要对得起胸前这枚党员徽章。
往后的日子,我还想陪着哈巴河,陪着这片深爱的土地——看它春生新绿、夏绽繁花,看乡亲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一步步走向更暖、更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