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敏同志:
收到此信时,我想我大概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你不要过于悲伤,我想每个人来到人世间大概都有其目的,而我此生的目的就是能让“让世界多一些响动”。尽管我的作用是如此渺小,但是当我想到我这辈子能够有机会参与到这个伟大的计划中,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最近身体越发不好了,没来由流鼻血,写字的力气也几近于无了,所以我想趁着我还能抬得动这笔,再为你写点什么。这封信,也许你永远也收不到,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方敏,我希望能够和你相伴此生,还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原子弹成功爆炸那天,我们相遇了。我曾经热切祈盼着你的出现,我知道那是我经常送你回家的29路公共汽车;我也忐忑惧怕着你的出现,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摘下我的口罩,去面对三年未见的你。三年前的不辞而别,我想你一定很生气吧。
在罗布泊的三年里,我也曾幻想过我们相遇的瞬间,可能你早已忘了我,你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会牵着孩子的手,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从我身边走过。
然而你还是当初的你,你径自朝我走来,对我说:“我找你三年了。”如同梦幻一般,你就在我眼前,我是多么想喊出你的名字,多么地想,而我却只能说:“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任务一天不完成,我一天就无法和你相认。我看到你眼里泛起的泪花,我听到你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却只能东躲西藏。
你说起第一次的相遇,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了。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只好和你一起默默看书。你带着《青春之歌》,我希望我们的爱情能像书里的林道静和江华一样,一起战斗、一起成长,终身不渝。我总想着,就是你了,就是你了,但最后我还是离开了你。现在我只想再为你买个大西瓜,再看看你的笑容,但是方敏,请原谅我,我办不到了。
戈壁滩荒无人烟,日子苦得没有尽头,我们不怕吃酱油饭,我们怕的是没有工具。炼炸药用的是铝锅,计算用的是手摇计算机、计算尺和算盘。最苦的还是不能出去,不能联系任何人。难呀,真难,但我坚持了下来,因为我想着这是我的祖国啊!他们说钱先生、邓先生一大批人是放弃了美国的好生活回来的,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当大街上的红旗舞动,当所有人都在宣泄着内心的喜悦,我知道我们成功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威胁我们、欺负我们了。方敏,请原谅我,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离开,我还是会选择回去触摸核材料,因为这是我们深爱的祖国呀。
方敏,你说那天的歌多么好听!“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方敏,我一直有一个期待,期待着祖国不再是那个贫穷落后的国家,期待着所有人能够过上美好的生活,期待着新时代的到来。我请你替我带着这份期望,去看看不久之后一定可以实现的盛世!
方敏,陈指挥说,让我要有信心,继续创造奇迹。我自己知道,对于我而言,已经不可能有奇迹了。感谢那次的相遇,那已经是属于我的奇迹了,让我能够再次见到你,见到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你。
再见了,方敏,我最亲爱的人,希望你能找到此生更好的伴侣!
高远绝笔
196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