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山水是课程

　　山水之乐，向来被世人所推崇。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庄子说“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不遣是非，以与世俗处”，王安石在登临之际时吟诗“游者如可得，甘弃万户封。”

　　近期，藉由研究山东省日照市莒县杨光溥的《沂川杨公集》，使我对明朝山水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我的认知世界里，山水文化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倾情山水型，代表人物是徐霞客。《徐霞客游记》是一本被后人誉为“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的著作，被称为“游圣”的徐霞客在书中写道“亘古人迹未到之处，不惜捐躯命，多方竭虑以赴之，期于必造其域，必穷其奥而后止”。正是怀揣着这样的信念，他才能真正倾情山水，甘于与天与地与人与兽回旋，与风雨为伴，与星月结群，以清泉解渴，以山果充饥，从而走遍大江南北，探寻并记录了各地的山川源流、风土文物，从而著成在地理和文学领域堪称巨作的《徐霞客游记》。

　　第二类是山水为师型，代表人物是王阳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被誉为儒家“八目”，但人们对格物致知了解最深的或许是“阳明格竹”的故事，他遵照朱熹“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的指示，从格“竹”开始了“格物”之旅，然而几年下来，始终未能参透天理，然而当他在龙场格自己内心的时候，终于“龙场悟道”。认识到“理”并非存在于万物，而是存在人的心中，即“天理即是人欲”。但是王阳明并没有因此陷入唯心主义，并在诗文中表达“山水平生是课程，一掩尘土遂心生”的心愿。

　　第三类是山水释怀型，代表人物是欧阳修、杨光溥等人。他们历经官场仕途，或郁郁不得志，或壮志未酬，最终寓山水中释怀，表达对功名的蔑视和对仕宦的厌倦，希望挣脱名缰利锁，脱去尘俗之气，归隐田野，留连于佳山秀水之间，过自由闲适的生活。比如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写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杨光溥在《素风亭记》中写道“山人之乐不假乎醉乐得乎，山水之间无往不乐也。然，人徒知富贵功名之乐，而不知山水之为乐。黜陟不以惊其心，是非不以乱其耳，乃真乐也。世人有厌折腰之劳者，然后知真乐之在斯亭也”。

　　不同的人生经历、学识境界，对山水文化有着不同的精神需求，所以这三种山水文化，并没有好坏优劣之分，但只要仔细体味自然之中的山川风光、百鸟千树、蔷薇猛虎，便会发现世间山水有灵、万物含情，皆有可学、可戒、可鉴之处。

　　一定意义上，山水是无字之书，蕴含在山水之物里的道理最可靠，最使人信服。比如“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大山、“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江河、“羊有跪乳之恩”的亲情、“鸳鸯比翼双飞”的深情以及“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警戒……所以，世人还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传统。

　　除了《徐霞客游记》，书房里还一直珍藏着余秋雨在“千禧之年”寻访古文明之旅的《千年一叹》，这本书记录了余秋雨在2000年随香港凤凰卫视“千禧之旅”车队跋涉四万公里的历程，记录了伊斯兰文明、两河文明、阿拉伯文明、印度文明、古埃及文明、希伯来文明等文明的衰落，并在探讨、反思、对比中，书写中华文明历经五千年的风风雨雨而生生不息超常强韧的缘由。求学时，这本书便使我对世界充满着向往、对文化充满着敬畏。来到乡村工作后，这本书也成为我的伴侣。

　　后来，我把工作的莒北乡村当成了一个“世界”，把每个乡镇、每个村当成了一个“国”，骑车（山地车）或驾车去“考察”，把莒北乡村的山水文化作为一个辽阔的田野去研究，去倾听乡亲们最朴素真切的语言，去体味乡村最真切的生活，去感受乡村最真实的现状，又以百篇图文记录我所挚爱的这片土地。在这一过程中，使我感受到，其实一滴水，一片叶，一根枝，一只蜗牛，一只蚂蚁，都可以成为我们细心观察的对象，正如袁枚看苔便有“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感悟，寺中僧人更是练就了“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的体察能力。

　　犹记得在一次工作中，有一位领导到莒北的峤山镇考察扶贫环山路，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走完一圈，听完汇报后，他发自肺腑由衷的说：“用建设不到一栋大楼的钱，却能打造集中连片21个贫困村的道路，这样利民强村的事业要多干，这样长远的扶贫举措要多加支持。”在这样的深度贫困地区，能有这样为民的感悟，委实让人打心底里佩服，后来，我走遍这19个省级贫困村，用我笨拙但纪实的“工科生手笔”，写下了记录这条山路修建和百姓感激之情的文章《为了这山间的百姓》，如今，每当回想起那一路跋涉走访的历程，都是我生命里很暖心的一段际遇。

　　所以，王阳明那句“平生山水是课程”总会深深印在我心间，他告诉我，绿水青山不仅是金山银山，更是文化矿山、精神财富之山，在山水之中可以感悟学习很多知识道理，因为自然就是一部巨著，记录着生命演变的每一处痕迹；天地中就流淌着高山流水之音，可以听出蝉鸣；万物也蕴含着生命的悲欢离合，诉说着物性的神奇和人性的美好……所以，读自然这本巨著，听天地高山流水之音，如此平生山水为课程，也是一件快事、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