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母亲喜欢坐在门前的槐树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或是缝补衣物,或是纳着鞋底儿。脸上的皱纹就像这老槐树一样,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每当我牵着小女儿的手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眼神里总闪着喜悦。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拉过小女儿轻轻摩挲着孩子肉乎乎的手。粗糙伴着稚嫩,这就是岁月的更迭。
“回家,奶奶给宝宝做好吃的!”说着母亲便哼着小曲儿,领着孩子向院儿里走去。看着母亲蹒跚的背影,再看看身边这棵老槐树。脑海中的情境瞬间回到三十多年前……
那时的我,年纪与小女儿相仿,两三岁的样子。不同的是母亲还很年轻,身边的槐树也正值壮年。可彼时的生活却过得紧吧,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在生产队做工。就是拼命干,赚的公分儿也填不满三个半大小子饥饿的肠胃。母亲想方设法调剂家里人的吃食,门前的槐树便成了重要角色。
夏日的清晨,天还没亮。只要昨夜下过雨,母亲便早早起身,挎着篮子上山采蘑菇。父亲心疼母亲,不想她去。但母亲总是偷偷溜出去。那时的蘑菇很多,可采蘑菇的人也不少,大家都想着填饱肚子。极少时候,母亲会满载而归,只要听到墙外小曲儿一路飘过来,不用说今天就可以吃到蘑菇汤了。但大多数时候,由于母亲动作慢,常常收获寥寥。有一次她没精打采地路过门前的槐树,无意间发现树根处,靠近阴面的地方长了一大丛油蘑菇。她四下里看了看,三步并两步把油蘑菇采回家。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小曲儿瞬间欢快地跳脱出来。
我们哥儿三个像跟屁虫一样,看着母亲挑蘑菇、焯水、清洗。又看着母亲在小小的油罐子里,轻轻舀出一小勺白花花的猪油。当灶火在铁锅下欢腾跳跃的时候,油脂香便在小屋子里弥散开来。蘑菇被分成了五份,一份最多的,一份最少的,还有三份不大不小但一样多的。母亲把最多的分给了父亲,把最少的留给了自己,其余的给了我们三个。父亲却坚持把多的给母亲,自己吃最少的。两个人就这样你让我,我让你。狼吐虎咽地吃了几口之后,我们兄弟三个也明白过来,都要跟母亲换。那顿早饭吃了很久,以至于父亲因为上工晚了,被扣了公分。饭后母亲哼着小曲儿,收拾着碗筷。我们几个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这段记忆非常清晰,因为那天我吃到了有生以来最香的一次炒油蘑菇。
村里人总笑话母亲,家里那么困难,你又是个“药罐子”,让娃们去赚工分多好,上什么学啊。母亲也不恼,认真地说:“俺没读过书,但是娃们要读,将来才能有出息。”说到这儿,母亲的脸上会露出幸福的笑。这些都是后来邻居的婶子告诉我的。
为了我们,父母的确想尽了办法,出尽了力气。虽然日子过得苦,但我们家应该是这个村子最幸福的。因为有父亲强壮的肩膀,因为有母亲做的炒油蘑菇、榆钱饭和总也听不够的小曲儿,还有家里贴满屋墙的我们兄弟三人的奖状。
时间静静地流淌,门前的槐树绿了又黄。我们兄弟纷纷走出了小村庄,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陪伴父母的,除了墙上泛黄掉色的奖状,还有门前也渐显老态的槐树。我们偶尔回家,还能听到父亲的教诲和训斥,当然还有母亲那悠扬的小曲儿。
“爸爸,回家吃饭。晚上吃炒油蘑菇。”小女儿清脆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笑着抱起孩子,看看依然挺拔的老槐树,向院儿里走去。耳边似乎又响起母亲的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