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回到那片土地

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奈曼旗委组织部 郑云飞

  我出生在内蒙古自治区克什克腾旗的一个小村庄,二十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走进锡林郭勒草原。

  带着莫名的情绪,车子开进了锡林郭勒草原的范围,苍茫的草原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矮山,爸爸说这是砧子山,是一座喷发过的火山,砧子山的山体上那一道道到明暗相间的纹路是几十万年前达里诺尔湖的湖水冲刷留下的痕迹。有什么才能熬得过这沧海桑田,爱情?誓言?人类在自然与时间面前是多么渺小而无力。那些刻骨铭心的恩怨情仇,也应该在岁月的变迁中尘归尘、土归土了。

  七月的草原本应该草长莺飞,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但现在看上去却有些青黄不接,老人们说今年的雨水不好,牧民已经开始卖羊了,因为草原已经承载不了这么多的生灵。牧马河的水已经不能涨满河道,却还是倔强地蜿蜒向天的尽头,用她干瘪的乳房哺育着热爱她的生灵。

  雨来得很突然,温度骤降,牧羊人骑着摩托车在圈羊,蒙古包旁一位皮肤黝黑的母亲在用雨布遮盖正在晾晒的牛粪,她的孩子蹒跚着脚步拉扯着雨布的一角。

  大雨结束了我们短暂的停留,高速公路上几乎看不到来往的车辆,路的尽头便是天。牧羊人一声悠远的长调,让我的思绪变得迷离,公路上的水雾让我有一种坠入云端的错觉,仿佛这样一直只走下去就能到达那苍穹。

  中午时分,我们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锡林郭勒市的大伯家,明天大伯唯一的女儿出嫁。本应喜庆的气氛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因为大伯被查出患了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家里人都已经知道,只有他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当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寒暄道喜,总有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伯母大约已有十六年未曾蒙面,自从他们与祖父祖母吵架闹分家之后,伯母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人浮于世,随波逐流,才知此生虚妄,还有什么放不下呢,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以前的恩恩怨怨也随着相逢的拥抱烟消云散,一家人坐在一起感叹着时间的流逝。我记忆中那些模糊的面貌逐渐清晰,却很难与眼前人对应起来,他们都老了……

  婚礼举办得不算隆重,但期盼见到的人都来参加了,我想这对于大伯也算是一种慰藉。婚礼上大伯哭得很脆弱,他拉着我的手说:从此以后,你姐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那一刻我也红了眼眶,不知是因为情绪的渲染,还是对可预见的未来而难过。

  一切都显得很匆忙,婚礼后的第二天我们便驱车往回赶。在分别的时候,大伯和伯母站在楼下一直到车尾消失在视野中,没有说一句道别的话,有的只是一堆家长里短的叮嘱。

  最近通过电话得知,大伯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开始咳血,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当晚我便梦见在医院里探望已经过世的祖父,而大伯就躺在他的身边,当我醒来,眼泪已打湿了枕头。我想起了祖母病危那年的秋天,大伯赶回家见祖母最后一面,在祖母昏迷的一星期里,大伯每天都守在祖母身边。我和大伯一起守着祖母的那天夜里,大伯握着祖母的手呢喃:妈,连科回来了,我知道您能听见我说话,这么多年您受苦了,连科对不起您,这么长时间也没回来看您,记得小时候生病您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没事的,明天就好了,转眼过去这么多年,我都半截入土了。妈,我在这呢,您放心走吧,老二老三和您的孙男嫡女都在呢,我们会照顾好我爸的。

  在办完祖母的丧事我要离开家的时候,祖父拉着我手说:你一人在外漂泊十分不易,若遇到难处,就回家来看看。我知道祖父这句话最想说给大伯听,长子在外漂泊了十余年,只见过寥寥数面,早已成了他的心结,只是碍于面子,从未在人前提起。

  祖母走后一年,祖父思念成疾,被姑姑接到河北疗养,自知时日不多时,便叫父亲去河北接他,回家的路上祖父一扫病态,一路介绍沿途的风土人情。到家时已是旁晚,祖父不顾疲倦得围着老房子转了一圈,告诉母亲晚上想吃她做的手擀面,然后躺在炕上沉沉睡去,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大伯那时已经不能走路,在北京接受治疗。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曾两次回乡祭祖,跪在祖父祖母的墓前低着头哭了好久,在外漂泊的游子总归是要落叶归根的。

  祖父走后一年大伯也走了,他弥留之际的愿望是把他葬在祖父祖母旁边。

  我想不明白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踏上一条路。我又想起了那个下雨天,那草原上的河。但愿你的来生如这潺潺的牧马河水,不为大海,不为江河,只为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哺育纯净的灵魂。

  人这一生像一棵不停行走的树,无论走多远,你的根始终停留在那片土地。

发布时间:2021-3-2 1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