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扶贫路

广西壮族自治区融安县委组织部江芳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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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我大学毕业，接手的第一任贫困户是一位“嗜酒如命”的老大哥，在我帮扶他的三个月前，他曾醉酒被村民发现倒在河中，虽然暂且保住了命，但因为长期摄入过量酒精，他的身体和神经都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所以我第一阶段的帮扶计划，不是让他学技傍身，也不是产业致富，而是活着。

　　那接踵而来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他记性十分不好，甚至经常认不出我是谁，为了真正走进他的世界，我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去他家两到三回，同时在他手机里存进我的号码，告诉他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而自此往后，我的手机就开始8小时内外响不停，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周六，他给我打了5通电话，从早到晚，内容重复，以至于我爸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发小呢！

　　但是不夸张地说，比起“发小”，我更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顾一个小朋友。我每天像摇篮曲一样给他讲滥酒的危害，头发长了邀上工作队员给他修个刘海，叮嘱他三餐按时吃饭，监督他不要把得来的低保金全部缴存成话费，等等。那当然，他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很快学会了如何躲避家长的唠叨。那段时间为了帮他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不是鼓励他种养，就是鼓励他外出打工，以至于他经常电话中跟我说，“我已经有工作啦，别瞎操心”，由于他本身的特殊性，我总害怕他被骗，所以我都会立即同他亲友核实，最终发现基本都是他嫌我唠叨开的玩笑罢了。

　　就在这样的一来一往中，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他的酒喝得越来越少，精神状态越来越好，甚至他真的开始思考起了未来。不久，我们都迎来了新的人生阶段，他拿到了一个公益性岗位，而我也开始换岗学习，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工作队员传来的一条信息把我吓了一跳——“你的贫困户住院了”，是“脂肪肝和肺炎”。

　　我知道，这个病或多或少都跟酒有关。于是在他出院后的第一时间，我奔赴他家中，把他私藏的散装白酒“一并缴获”并与他谈判，真就那么凑巧的是，当时他家的大电视正在放的《最美的乡村》里，第一书记把滥酒贫困户的酒倒掉的画面，而我也一股脑热，以“为他好”的心态，当场把酒全部倒尽。那一刻，我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将半截身子陷在泥沼中的人救出来的战士，但当我把事情告诉工作队员时，我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复，你不应该倒他的酒，而是应该他自己倒。但当时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我帮他倒”和“他自己倒”有什么区别。

　　那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反思的呢？是在去年我生日的当天，我回顾着这一年的所有经历，脑子里居然全是在村里的和他们朝夕相处的画面。于是我直奔蛋糕店，花了半个小时决定了要水果最多的那一款，因为我觉得这是最保险的大众口味，而当我回到村里吹完蜡烛开始吃蛋糕时，我下意识问了句，“这个蛋糕味道还行不？”老大哥回复：“这是我第一次吃蛋糕。”就是那一刹那，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待问题是极其浅薄和粗暴，我从未真正体会过苦难，却站在一旁要求他们清醒地面对苦难。

　　带着这股愧疚感，我再次下乡，但是刚好那天老大哥上山砍柴，于是就变成了我和他的亲戚朋友们的聚餐。在大家口中，我终于得知了他与酒抗争的故事，原来在我倒酒之后，他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碰酒，要是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村口小卖部买瓶营养快线来解解馋，但是偶尔家里聚餐，还是会憋不住来上好几口，喝完还不忘交代大家不许同我告状，生怕寒了我的心。前些天他还同我说，现在虽然政府给他安排的临时公益岗位结束了，但他准备学个车，好在山里做些拉拉木材的活儿。我想，这何尝又不是他自己尝试倒掉那杯酒的开端。

　　经过这件事情，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国家要大力支持年轻人下基层，因为不论是脱贫攻坚还是乡村振兴，国家期待的并不是居高临下的审判者，而是从群众中来的建设者。我必须承认，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确实相对幸运，我们大多数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苦难，我们棱角分明、渴望卓越，甚至有很多脱离群众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扶贫让我们有机会踩到泥土上，去感同身受，去躬亲践行，去为那脱贫指标，赋予更多人与人之间温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