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豫西小山村的晨霭漫过石板坡,村口的五棵老柿树便在薄雾里显出轮廓。百年来,风雷劈不裂它们的筋骨,虫豸蚀不穿它们的肝胆,就像太行山上的红旗渠,历经风雨更显苍劲。
雷劈痕:风雨磨砺的见证者
十二岁那年初秋,我兴冲冲出门,前往镇初中报到。千层底踏在青石板上,雀跃的脚步让崎岖山路变得平坦。拐角处回头,母亲站在老柿树下。那年母亲刚刚当选了村党支部委员,常挂嘴边的话是:“当干部就要像柿树,想给群众遮阴,自己要先经烈阳”。
高考前夕,空气里还弥漫着“非典”的气息。那天,母亲坐了两小时客车来到省城,只为送来一个旧饭盒。饭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是凝霜的柿饼,甜涩里裹着安心的味道。留下一句“柿树挨过雷劈才能结霜,人经大事骨头才会硬朗”的话后,便匆匆离开,胸前的“党员志愿者”标牌格外明亮。那年深秋,我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走在村口,发现老柿树的最高枝头上虽然还留存着闪电的痕迹,结出的果实却格外饱满。
空心记:自我革命的辩证法
春节前整理旧物,偶然翻出学生时代的笔记本。塑胶封皮下夹着一片柿叶标本,扉页上抄录的句子映入眼帘:“木有瘿兮石有晕,病其奇兮德之疹。”是夜,重读《阅微草堂笔记》,至“清泉濯足,乔木曝衣”处掩卷。这一刻,突然想到某落马官员的忏悔录中,把堕落归咎于“人在江湖”,不禁哑然——你看那历经风雨冲刷的老柿树,何曾剥落半分铁色?
夏至,偶遇测绘系学生正用红外仪扫描老树。“树芯都空了还能结果子吗?”
山风忽起,柿叶摇落手心,阳光下细密的纤维交织成网,原来最坚韧的防线从来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深彻。
凝霜录:新时代的答卷枝
儿时,老柿树就矗立在那里,见证了我上山摘酸枣、下河抓螃蟹的童年。求学时,它们又成了乡愁的寄托,经历了我从一周一次到一年一次的抚摸。年岁愈长,愈懂得老树的坚守,它们不羡慕后山速生杨的冲天,不屑于野葡萄的攀附。见过雷击处涌出的琥珀色树胶,那是光阴熬制的金疮药;望见枯枝上悬着的冰挂,倒像天地自备的警世钟。最震撼是去年深秋,老树断杈处抽出新枝,嫩芽上竟凝着比老枝更厚的霜色。
读大学那年,母亲在我的行囊上缝了一枚柿木扣。二十年过去,木扣纹路早已与老树同色。昨夜它突然滚落案头,在纸上碾出赭色痕印。
梦里,五棵老树舒展虬枝,正在悬腕书就一幅丹心帖——愿做新时代的老柿树,纵使空心亦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