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文汇
裤脚还沾着雪水融化的湿泥，衣兜揣着努尔兰刚塞给我的烤包子，指尖似乎还留着巴合提别克大叔马奶酒的醇香——这是我在新疆托里县铁厂沟镇南湾村的第701天，而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小事，早已把我和“南湾村”紧紧系在了一起。从初来乍到听不懂方言的局促，到如今能喊出每户乡亲的名字、熟门熟路帮着解决难题，真正的“扎根”，从不是在村里留下名字，而是让村里的人和事，都住进自己的心里。
一杯茯茶裹着暖意，焐热了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冬
初到南湾村的冬天，风裹着雪粒像小刀子似的刮脸，雪籽打在棉帽檐上“沙沙”响，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冻成霜，手指蜷成一团，连记录走访的钢笔都握不住，墨水写在纸上都带着寒气。走到独居的阿依古丽老人家门口，木栅栏上的冰棱挂了半尺长，我敲了五六下门，才听见屋里传来慢悠悠的应答。推开门，昏黄的灯泡晃得人眼晕，老人裹着两层厚棉衣缩在炕边，煤炉里的火苗细得像根棉线，炉口的铁皮都凉透了。我赶紧蹲下来添煤、通烟囱，煤灰蹭了满手也顾不上擦，只听见烟囱里“呼呼”漏风的声响渐渐小了。老人颤巍巍地起身，从柜子最里面摸出个印着碎花的搪瓷缸，缸沿都磨出了白边，倒上刚烧好的茯茶时，茶汤在缸里冒着细密的热气，又从布兜里掏出两块用糖纸包得方方正正的方糖，小心地放进茶缸，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姑娘，快揣怀里暖暖，这么冷的天，还来瞅我这老婆子。”茶缸的温度顺着掌心往心里钻，甜香混着热气漫过舌尖，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后来跟着村干部清理卫生死角，铁锹铲掉墙角半人高的杂草时，草根带着冻土“咔嗒”断裂，扫帚扫净路边的碎石子，看着曾经堆垃圾的地方铺上新碎石、摆上旧木椅，变成孩子们读书嬉戏的小广场；防火防汛时顶着暴雨巡堤坝，雨水顺着雨衣领口往里灌，灌进雨靴就倒一倒再走，山风卷着火星来，就连夜砍树枝、设隔离带，树枝堆在地上像一道绿色的墙。每一次俯身实干，都是在跟这片土地进行掏心窝子的对话，迷茫慢慢变成踏实，陌生也成了放不下的牵挂。
一双磨破的鞋沾着泥，跑通了马奶酒的销路
第一次去哈萨克族大叔巴合提别克家，院里的几个大酒坛特别扎眼，粗陶坛子裹着一层薄灰，掀开坛口时，马奶酒的醇香直往鼻子里钻，酒液在坛底轻轻晃，泛着淡淡的乳白涟漪。可大叔却搓着手叹气，指节上的老茧蹭得衣角“沙沙”响：“这酒是我守着锅、盯着温度，一滴滴酿出来的，遇上下雨天，塑料布盖着坛子，摆一天也卖不出一壶，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搁家里。”这话像块石头压在我心里，帮乡亲把好东西卖出去，成了我最急的事。我拿着手机，从挤奶时奶桶里泛起的奶泡，到发酵时棉絮盖着的酒缸，再到装坛时木勺舀酒的“哗啦”声，把马奶酒的酿造过程拍得明明白白，配上大白话写成宣传稿，发到朋友圈、抖音等平台宣传；又骑着电动车跑遍周边的超市、餐馆，车筐里装着小瓶的酒样，一家家上门磨嘴皮子，跟老板们说好处、谈合作，还拍着胸脯说“先试销，卖好了再结账”。有次为了对接县城的特产店，我早上六点出门，班车里的暖气不太热，手冻得攥不住扶手，坐两小时班车，又步行两公里路，到店里时鞋上的泥块冻得硬邦邦，老板被我的轴劲儿打动，当场就订了20壶。
当我把皱巴巴的货款交到大叔手里，他捏着钱的手都在抖，指腹反复摩挲着纸币边缘，黝黑的脸上笑出深深的皱纹，红着眼眶拉我到院里：“姑娘，你看这新酿的酒，我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一坛，你一定要尝尝！”掀开酒坛的瞬间，醇香满了整个院子，连院角的狗都凑过来嗅了嗅。我忽然明白，帮乡亲打开销路，不只是让他们多挣几个钱，更是让他们的心血被看见、被珍惜。后来靠这样跑出来的路子，村里卖出去200多壶马奶酒，30多个合作客户，让南湾村的马奶酒真真切切走出了村庄，也让乡亲的日子有了盼头。
一条修好的渠淌着水，浇绿了全村的麦田
基层没有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全是关乎吃饭过日子的“小事”，可这些小事，都牵着乡亲的心。去年春耕，村东头几户人共用的老水渠缺水，李家大叔和王家大爷为了浇水吵得脸红脖子粗，李家大叔举着锄头站在渠边，锄刃上还沾着干泥，王家大爷叉着腰堵在田埂上，唾沫星子飞得老远，眼看就要动手。我赶紧冲过去拉住两人，跟着村干部沿着水渠一路查，发现是渠道年久失修，到处是裂缝漏水，加上浇水没个规矩，谁先到谁先浇，才闹了矛盾。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天不亮就跟着村民去清理水渠里的淤泥，晚上挨家挨户上门商量，最后按“先远后近、先旱后涝”定了轮灌计划。当第一股清水顺着修好的水渠流进麦田，水流“哗啦啦”漫过渠岸，李家大叔用力握着我的手，攥得我生疼，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手腕发痒：“姑娘，以前我们光顾着自家的地，是你让我们明白，互帮互助才能都有好收成。”
还有村里的留守儿童努尔兰，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数学作业本上的红叉比对勾多。我每周抽两个晚上去他家辅导，起初他腼腆得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反复捻着校服衣角，我就从他喜欢的足球聊起，说我上学时也踢后卫。遇到难题，我们就一起画图分析，草稿纸写满了半本。他进步了，我就送他印着足球的笔记本当奖励，封面的球星还是他喜欢的梅西。半年后，努尔兰的成绩冲进了班级前十，还在学校的作文比赛里写了《村里的大姐姐》，里面有句话我记了好久：“姐姐就像春天的雨，滋润我成长。”
又是一年雪花飘落时，阿依古丽老人会在门口等我送新打的沙棘汁，巴合提别克大叔的酒坛又添了新酿，努尔兰的足球上多了全班签名……701个日夜里，这些藏在日子里的温暖教会我的，是把“象牙塔”里的知识，变成服务群众的智慧；是在家长里短中，读懂“江山就是人民”的深意；是让青春在扎根中褪去青涩，沉淀出责任的重量……我们带不走南湾村的泥土，却能把这里的故事、这里的牵挂，变成一辈子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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